小胜是全校的名人,用现在的话“达人”。我是开学第一天就领教了。那天上第一节课,他正如前任老师所说的:“上课不听,作业一沓糊涂,全班倒一。”其实我只见证了他不听课。他手拢在腰里(兜里),似乎藏着什么。我挺火的,想伸手去兜里取,但又觉得这样做太粗鲁,所以命令他拿出来,他用惶恐不安的眼神瞟我,见我一脸严肃,只好慢慢取出了一条红带子。咦!红带子动了!哎呀!看我什么眼神,分明是一条全身饰满红条长纹的蛇。我怕得心砰砰直跳,但这时只能故作镇定,让他到教室外放蛇,然后询问捉蛇的情况,他见我没有责怪的意思,就说起了捉蛇经,什么蛇什么样的捉法,伊然是专家大师。渐渐地,我了解他的身世:妈妈早逝,去年,爸爸用电瓶打鱼不幸触电身亡,现在与爷爷相依为命。他在学校没有朋友,没有伙伴,老师虽同情他,但见他畏畏缩缩,拎不起夹不住的样子,也就平淡下来,任其自生自亡,同事们说起他也忍不住叹气。从此我对他多了一份耐心,一份关爱。慢慢地,他恢复了孩子常有的活泼天性,基本上融入了班级群体。
1991年9月10日,是第七个教师节,山区的孩子们也知道给老师们送礼物。那时孩子们常用纸质的贺卡,很朴实,上面写上“祝老师节日快乐”一类的套语。全班只有小胜没送。这不要紧,要紧的是这天没来,连隔壁住着的同学也不知。病了?家有事?真让人担心。上午没来,下午该来了吧,结果下午上学还是没来。直到最后一节课他才满头大汗地赶来,手里提着一个布袋,好像装着什么。我的担心放下去了,但火气上来了。刚要发火,却见他脸上左一道汗渍,右一道黑灰。他把布袋往我手里送:“老师,这是玉米花。”我生气地问:“不来上学,还贪嘴,真没出息!”他听了也不解释,把袋口敞开。我这才看清,这不是什么布袋,只是农村人干活护臂的护袖。他把布袋里焦黄发黑的东西倒在桌上,原来是炒坏的玉米粒。他用低低的如蚊子似的声音说:“老师,节日快乐!”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,教室里哄地一声笑开来。突然笑声中砸进了“啊——”的声音,只见小胜仰天大哭,泪流满面,胸中似乎藏着比天高比地厚的委屈,此刻正化成滚滚的泪水倾泻下来。我也慌了神,不知该说些什么,做些什么。这时门外扑进来一个人——他爷爷。爷孙俩搂在一起哭成一团,好久才停。原来,家里太穷,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,那是用来换盐换火柴的。小胜内心特别感谢老师,想给老师送节日礼物。可家里什么也没有。小胜想起地里的玉米,但走到地头才发现晚玉米还没有结棒。完了完了!正在他没辙的时候,一下子想起舅舅家晒干的老玉米,于是天一亮就直奔二十里外的舅舅家,要来了十几个玉米棒……我的泪水喷涌而出。泪光中闪现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,正背着玉米翻山涉水飞奔着……老人喘口气继续说:“可家里锅有一道裂缝,炒糊了大半,他就一把一把地捡,不吃不喝捡了半……半天……”孩子们全哭了,一片嘤嘤之声,道是他们祖孙俩平静了下来。我狠狠地擦了一下泪水,大声命令:“孩子们,今天老师请客!”
教室屋梁跟着发出嗡嗡的回声,连墙壁似乎也愣了一下。我带头抓了一把送到嘴里。孩子们也围了上来,在你争我抢的笑声闹声中,她们的老师——我却背过了脸去…… |